未盡之言

  掠風竊塵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狼狽過了。

  頭髮溼答答的黏在臉上，厚重的衣服也幾乎要把他壓趴下，更何況他還背著一個同樣渾身濕透了的男人。

  喘了幾口氣，凜雪鴉臉上早已沒了一貫的優雅笑容，現在的他只不過是一個滿身髒污的普通人罷了。

  背著人走了一段路，凜雪鴉才終於在這荒郊野外找到一處可以歇息的山洞。謹慎地確認了裡面沒有任何東西，並且也沒有野獸居住過的痕跡後，凜雪鴉這才鬆了口氣將背上的人放下來。

  揉了揉痠疼的肩膀，凜雪鴉頭一次覺得衣服穿成這樣簡直是自找麻煩。嫌棄地將披風還有頭飾解開，凜雪鴉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殺無生，認命的出去撿柴火。

  再不取暖他倆都得得風寒。

  抱著捆樹枝回來，隨意的往地上一扔，凜雪鴉從懷裡拿出煙月換上新的煙草點燃，接著手腕一翻，點點火星落到樹枝上很快便燃燒了起來。

  舒了口氣，凜雪鴉坐到殺無生身旁，見他的臉色比平時還要蒼白，嘴唇也幾乎發紫。眉頭一皺，凜雪鴉將殺無生濕透的衣服脫下，一眼便見到他腹部上只用布條草草纏繞著、因為之前的舉動又裂開了的傷口，臉色更是陰沉得厲害。

  凜雪鴉解開布條，稍微清理過傷口後，便拿出隨身攜帶的藥粉，不要錢似的大把大把往傷處灑。等止了血，又拿出藥膏塗了厚厚一層，手邊沒有可以包紮的東西，凜雪鴉只好勉強拿自己的腰帶來用。

  拉了拉自己依然濕著的衣服，黏黏的貼在身上實在難受得很，凜雪鴉索性也將它脫了。

  將兩人的衣服拿到火堆旁烘乾，凜雪鴉順手探了下殺無生額上的溫度，幸好沒有發熱。不過裸著上身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對傷者也不好，凜雪鴉於是將人抱起來攬在自己懷裡。

  要說他和殺無生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情況還得從兩個時辰前說起。

  那時凜雪鴉正準備進入城裡，只是他突然注意到有幾道身影快速的從城內掠出，直往官道旁的樹林而去。心中好奇心大起，凜雪鴉便悄悄跟了上去。

  雖然只匆匆瞥了一眼，不過凜雪鴉猜測剛才率先衝出去的三道身影，應該正被最後那人追殺著。

  帶著殺意的氣息，凜雪鴉自信不會錯認，畢竟他對此可是熟悉得很。

  事實證明凜雪鴉的猜測是正確的。

  原本還處在最後的那道身影停頓一瞬，接著倏地消失，然後便響起淒厲的慘叫聲。

  想必剩下的兩個也不是問題，見沒好戲可看了，凜雪鴉聳聳肩想趁被發現前走人。

  「快回去告訴師傅，鳴鳳決殺……唔啊啊啊啊！」

  凜雪鴉停下了轉身的動作。

  這四個字是何等的熟悉？令世人聞風喪膽的名號正是出自他掠風竊塵之口，他賦予了那個一出生就被詛咒了的男人新的名字、新的可能性……最後再親手毀掉。

  凜雪鴉站在原地，不知是否該前去和故人相見。遠處的動靜平息了下來，這片樹林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呵。」自嘲地笑了下，凜雪鴉想自己何時如此優柔寡斷了？

  吸了口煙，凜雪鴉重新邁開步伐。

  「何人！」

  鋒利的劍尖準確的對著凜雪鴉的面部，趁殺無生愣神的瞬間凜雪鴉趕緊將它挪遠點。「這麼久不見，無生還真是熱情啊！」

  「掠風竊塵！」殺無生氣勢陡然凌厲了起來，揮劍就往凜雪鴉身上砍。

  凜雪鴉身形敏捷的避開，站在殺無生五步外，一個可以隨時逃走的距離。

  「走過之處必留下屍身，你還是一樣殘忍啊。」凜雪鴉意味不明地說著，聽不出來是譏諷還是責備。

  「哼，你最沒資格說這話。」殺無生繃緊了神經，戒備著凜雪鴉使出如迷煙之類的卑鄙技倆。

  凜雪鴉晃了晃煙管，見殺無生的眼睛隨著他的動作做出反應，不禁起了點逗弄之心。「尊貴的鳳凰，現在卻淪為帶來死亡的鬼鳥……」凜雪鴉似笑非笑地朝殺無生瞥了一眼，「你的名號在哭泣喔，無生。」

  「閉嘴！」殺無生猶如被戳到痛處似的，手中雙劍猛地刺向凜雪鴉。

  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凜雪鴉躲開後轉身就跑，殺無生鍥而不捨地追了上去。東奔西繞了好一陣子，凜雪鴉故意將他引到一處山崖，然後做出一副被逼到絕境的模樣。「唉呀呀，這下糟糕了。」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掠風竊塵。」殺無生舉著劍步步逼近，直到凜雪鴉再退無可退。「下地獄吧！」

  「看來是這樣呢……」在利刃觸及前，凜雪鴉險險的旋身避過這一擊。「騙你的。」

  殺無生一擊不成，卻沒有接著攻擊，反而整個人像失重般的直直朝山崖下墜去。

  「無生！」凜雪鴉急忙拉住他的衣服，卻被殺無生帶著整個人跟著跌了下去。

  凜雪鴉慶幸那個山崖並不高，而且下面還有一條河流，不然這次他可就真把自己玩死了。

  現在想想，殺無生應該早就受了傷，不可能是之前那三人所為，也就是說是更早之前、他還待在城內的時候。

  「唔……」恰好這時，殺無生也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早啊，無生。」

  「我……」殺無生正茫然著，就看見凜雪鴉近在咫尺的臉，頓時怒從中來：「你、掠風竊塵！」殺無生正要暴起就被凜雪鴉給一把按住。「停、停！別亂動！」

  殺無生這才注意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他的衣服不翼而飛，凜雪鴉同樣也只穿了條褲子，而且自己竟然還坐在凜雪鴉腿上，殺無生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我什麼也沒做喔。」凜雪鴉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你還想做什麼？」殺無生語氣不善地瞪著凜雪鴉。

  凜雪鴉摸摸鼻子，沒回答。

  殺無生環視了一圈，發現自己的衣服就在火堆旁。凜雪鴉看出他的意圖，出言阻止道：「我勸你先不要穿，那些衣服都還是溼的，對你傷口不好。」

  「……哼。」殺無生冷哼一聲收回手，倒也沒有堅持。「放開你的手，別摟著我。」

  「唉呀，有什麼關係，這樣比較溫暖不是嗎？」凜雪鴉說著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看來你的腦袋終於壞掉了，真是可喜可賀。」殺無生可不覺得自己的體溫構得上溫暖兩個字。

  凜雪鴉不打算跟他繼續討論這個問題，反正人在他手上，想跑沒那麼容易。「我有件事想問你，你之前就受傷了？」

  「是又如何？」

  聽見殺無生直白的回答，凜雪鴉微微瞇起了眼，語氣越發的輕柔：「喔？帶著那樣的傷追著我跑，最後甚至還昏迷？」

  「只要能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殺無生眼裡貨真價實的恨意直刺向凜雪鴉，讓人明白他是認真的。

  「是嗎？」凜雪鴉忽然伸手抓住殺無生的頭髮，迫使他低下頭，兩人間的距離近的甚至能看見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彼此的呼吸交纏著，那道殺無生熟悉無比、想忘也忘不了的聲音吐出蘊含甘美毒藥的話語：「那麼，你願意和我殉情嗎？」

  殺無生的心因為這句話而激烈跳動了起來，縱使明白凜雪鴉絕不可能是真心的，他卻幾乎有種想將這毒飲下的衝動。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殺無生直視著凜雪鴉的眼睛，依然選擇拒絕：「……我拒絕。我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和你一同赴死這種事從來就不在我的打算內。」

  他們之間唯有一人死亡，橫亙在雙方間糾纏不清的恩怨才能夠解開；也唯有這樣，殺無生覺得自己才能真正的釋懷。

  「是嗎？真可惜。」凜雪鴉露出一抹笑容湊近殺無生。

  「是啊，真可惜。」殺無生語帶笑意的任由凜雪鴉貼上他的唇。

  下一秒，唇舌交纏。

FIN.